【昨夜星辰】曾昭燏:萬千奇珍供世觀 高才玉碎淚滿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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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1年,曾昭燏又與吳金鼎、夏鼐一同帶領考古隊,展開了抗戰期間最具盛名的彭山漢代崖墓發掘。左起吳金鼎、王介忱、高去尋、馮漢驥、曾昭燏、李濟、夏鼐、陳明達。(網路圖片)
(作者:趙長歌)立德立功立⾔,爲師爲將爲相的「第⼀中興名⾂」⽂正公曾國藩,家族後裔福澤悠久,連續五代皆出名⼠。按照曾家「國、紀、廣、昭」的譜序,第四代中當屬曾昭燏與⼆哥曾昭掄星光最爲閃耀。在修⾝明智的家風陶冶下,昭燏不僅以女性⾝份為考古學界帶來⼀抹亮⾊,其才學、⼈品更為⼈所欽重。

求學之路多遇貴⼈

曾昭燏(1909~1964),是⽂正公⼆弟曾國潢的長曾孫女,「燏」字既有火和光之意,也有⽟之意,看盡她的⼀⽣,不禁感慨「燏」字爲名之確鑿,似火似光似⽟。
昭燏的堂姐曾寶蓀,是⽂正公的曾孫女,先後留學英國倫敦、⽜津、劍橋三所⼤學,回國後創辦長沙藝芳女⼦中學,昭燏就曾在此就讀。年長16歲的堂姐,對昭燏來説亦 姐亦師,嘗教導她「做事要負責認真、做⼈要勇敢堅強,有是非⼼、有正義感,要愛⼈如⼰,犧牲⾃⼰幫助別⼈。」⾝爲教育家的堂姐,中⻄合璧的教育,不僅使昭燏掌握寬汎的學識,更給其學品、⼈品的形成,打下堅實的基礎。
1929年,在⺠國化學⼤家其⼆哥昭掄的指引下,昭燏報考中央⼤學,投於⼀代國學⼤師胡⼩⽯⾨下,並成爲其平⽣最得意⾨⽣之⼀。胡⼩⽯這位於古⽂字、聲韻、楚辭、 佛典道藏、⾦⽯書畫等領域無所不通的⼤家,在昭燏就讀,以致畢業後在⾦陵⼤學附中任教期間,都鼎立相助,亦恩師亦慈⽗,助其開拓事業。
1935年,昭掄之妻、昭燏⼆嫂俞⼤絪考取中英庚款留學⽣,且為歷屆庚款唯⼀錄取的女學⽣。視野拓寬的⼆嫂致信昭燏,勸其赴英留學,融入世界學潮。在昭承、昭掄兩 位兄長的⽀持資助下,昭燏辭去教職,拜別恩師胡⼩⽯,踏上海外求學之路,並與另兩位考古才⼦吳⾦鼎、夏鼐相遇,共同在倫敦⼤學攻讀。
在治學⽅向上,由於夏鼐選擇了昭燏同樣感興趣的「埃及學」,她不知該學近東還是巴比倫或是其他⽅向,在傅斯年和李濟兩位⼤師的指導下,昭燏最終選擇了中國歷 史、古⽂字、博物館學以及⽥野考古,實現了她「為中國的考古學發展著想」的志向。⽽昭燏也⾃認受「最善於做學問」(胡適語)的傅斯年的影響最⼤。
在治學⽅向上,由於夏鼐選擇了昭燏同樣感興趣的「埃及學」,她不知該學近東還是巴比倫或是其他⽅向,在傅斯年和李濟兩位⼤師的指導下,昭燏最終選擇了中國歷 史、古⽂字、博物館學以及⽥野考古,實現了她「為中國的考古學發展著想」的志向。⽽昭燏也⾃認受「最善於做學問」(胡適語)的傅斯年的影響最⼤。

考古學界三⾜鼎立

⺠國時期的吳⾦鼎、夏鼐被譽爲考古界的兩⽅⼤鼎,⽽曾昭燏則可謂⺠國考古界耀史爍今的⼀炬火光,嘗有「北夏南曾」之名,她也是⾸位赴海外攻讀考古學的女性。
1937年,擁有嚴謹認真的治學精神和天資非凡智慧的曾昭燏,在倫敦⼤學研習期間,將所學與恩師胡⼩⽯所傳授的⾳韻學,及恩師著作《古⽂變遷論》融會貫通,作碩⼠ 論⽂《中國古代銅器銘⽂與花紋》,受到導師葉慈的贊許並獲⽂學碩⼠學位。這篇論⽂中所列古代銅器上的600種徽識,是從2082件青銅器中整理得來,對後世認識、鑒 賞萬千奇珍的作⽤之⼤實乃不⾔⽽喻。
學成歸國後,昭燏進入中央博物院籌備處,成爲蒼洱古跡考察團成員,於1939年2⽉與吳⾦鼎、吳⾦鼎夫⼈王介忱等⼀道,赴雲南⼤理蒼⼭洱海地區進⾏考古調查、發掘,發現了被命名為「蒼河⽂化」的遺址,並與吳⾦鼎合編《雲南蒼洱境考古報告》。
1941年,昭燏⼜與吳⾦鼎、夏鼐⼀同帶領考古隊,展開了抗戰期間最具盛名的彭⼭漢代崖墓發掘。三位英姿勃發的考古⾼才,穿越崇⼭峻嶺,探明崖墓900餘座,發掘77 座。所掘墓葬均做詳細勘測記錄並繪製實測圖,使⽤的⽥野考古的⼯作⽅法和操作規程,代表了當時世界最先進的⽔準。
發掘成果也令⼈振奮,他們除了發現了佛教造像,⾸次證實了佛教在東漢時確已經傳入中國,⽽⼤量仿⽊結構、⽃拱和⽯製建築構件的出⼟,則為古建築研究者提供了中國古老建築的實物。
1948年,在國⺠政府護送⽂物南遷中,⾼仁俊先⽣負責護運古董。⾼先⽣回憶說在離開南京之前,昭燏讓他整理⼀批陶俑⽂物,但研究古代兵器的他對陶俑不熟悉。當被問到:「你知道古代陶俑中女性的衣領,為何分左開襟和右開襟?」⾼仁俊答不出。接著,昭燏拿出很多相關書籍,指導他對照著看,「曾⼩姐的這種指導,讓我受益終⽣,到臺灣後⼀直照此去做。」

感暖⼈⼼的⼀捧火光

另⼀件讓⾼仁俊先⽣感激終⾝的事情是,在他受命護送⽂物去臺灣時,未婚妻尚留在南京。昭燏擔⼼其未婚妻去不了臺灣,他⼜無法回⼤陸,特意寫信給她在臺灣的哥哥。最後,在衆⼈的幫助下,⾼先⽣的未婚妻得以去到臺灣,有情⼈終成眷屬。
除了承傳曾⽒家族的治學之風,昭燏還承傳了曾家勤儉⾃持的家風。據昭燏的同事回憶說,她平素極爲儉省,掉在地上的飯菜,都會撿起來洗了再吃。⽽她對他⼈則頗爲慷慨,招待外地來的學者、親友,都會⾃掏腰包,奉上最豐盛的菜肴。
⽽逢年過節,昭燏便會將攢下的錢,或⼆元、三元、五元裝入信封,挨家挨⼾的去拜年。有⼩孩的會另有紅紙包的壓歲錢。⼀位梅姓同事懷念昭燏說:「當時我家庭⽣活 有些困難,內⼈⽣病住院動⼿術,全部住院費與醫藥費全由曾院長主動承擔,令我極其感動。」
昭燏⼀⼿帶⼤的侄孫曾寧說,因昭燏終⾝未嫁,按照家鄉習俗,便喊她「爺爺」。他説爺爺對他疼愛有加,讓他渡過了⼀個幸福的童年。「困難時期,她在北京開會期 間,每天有⼀個蘋果招待,她⾃⼰⼀個都捨不得吃,買來⼀只⽪箱裝蘋果,回到南京將⼀箱⼦蘋果全部交與我⺟親,說給寧寧吃。」

靈穀塔最後的徘徊

在江⼭易⾊前,傅斯年曾⼒勸昭燏南遷,或許對於⽥野考古事業的不捨,或許埋頭事業對政治風浪的不敏感,昭燏留在了南京。然⽽隨後,風雨便⾄。
1951年,在清理階級隊伍的風潮中,按照要求,曾昭燏仿曾⽒家族所珍藏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兵敗被俘所寫《李秀成供詞》,寫成《⾃傳》。
在不斷的思想改造中,昭燏的苦楚⽇漸增長。在⼀次對知識份⼦的改造和使⽤政策的談話中,⽑澤東特意點到她:「曾國藩的後代,還有個叫曾昭燏。」
1955年,「肅反」運動中,⼤哥昭承的兒⼦曾憲洛,被放逐偏遠農場勞動改造,下落不明,⽣死未⼘。1957年,昭燏最敬重的⼆哥昭掄被打成右派。
1964年,「四清」運動中,曾⽒家族被定爲「反⾰命歷史家庭」,狂風惡浪的裹挾下,昭燏患上憂鬱症,曾悽然道:「別再寬慰吧,我不⾏了!」
1964年12⽉22⽇,從醫院看病出來的昭燏對司機說:「去靈⾕寺吧,我想散散⼼。」靈⾕寺位於南京中⼭陵東,1931年,國⺠政府在此修建國⺠⾰命軍陣亡將⼠公墓。這 裏安葬了「⼀・⼆八」淞滬抗戰陣亡將⼠、威名赫赫的⼗九路軍陣亡將⼠、及第五軍和憲兵團陣亡將⼠。1933年建靈穀塔,塔上有蔣中正總統親筆⼿書「精忠報國」四個⼤字。
下了⾞,昭燏遞給司機⼀包蘋果,說要獨⾃去走走。在塔下茶室,昭燏沉思徘徊。在外等候的司機似乎有種預感,急忙走進茶室,但⾒昭燏神情⽊然,她將⼤衣脫下交給 司機,獨⾃登上塔梯。⼗幾分鐘後,靈⾕塔上,⼀個⾝影凌空⼀躍,⼀代女傑火熄⽟焚。在昭燏交給司機的⼤衣⼝袋中,是她最後的筆跡:「我的死,與司機無關。」
昭燏死後,時年76嵗的陳寅恪悲不⾃勝,流淚寫下悼詩:「⾼才短命⼈誰惜,⽩壁青蠅事可嗟。靈穀煩冤應夜哭,天陰雨濕隔天涯。」⼀代考古巨星星光隕落,隕⾝⽟碎,惜哉嗟哉悲哉。